编者按:
教育、科技、人才,是强国崛起的密码。建设教育强国,龙头是高等教育。
早在2023年,教育部等多部门印发《普通高等教育学科专业设置调整优化改革方案》。方案明确,到2025年,优化调整高校20%左右学科专业布点。与此同时,通过超常布局急需学科专业,加强基础学科、新兴学科、交叉学科建设和拔尖人才培养,有效加强创新能力培养。
近日,中央教育工作领导小组印发《高等教育学科专业设置调整优化行动方案(2025—2027年)》提出,要建立健全科技发展、国家战略需求牵引的学科专业设置调整机制和人才培养模式,不断提升高等教育对高质量发展的支撑力贡献力。
高校改革势在必行,有探路者已经率先书写了答卷。原点栏目今开启《大学之大》系列报道,陆续走近一系列中国大学校长,聆听他们的治学理念与改革实践,探寻中国高等教育的未来之路。
陈国强坐在办公室里,衬衣西服一丝不苟。在介绍了海南医科大学(以下简称“海医”)因为改革而带来的一系列改变后,他顿了顿,用浓重的湖南口音说:“蛮有味道的。”
2025年9月15日,是陈国强来海医担任校长两周年的日子。两年前,这所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大学迎来了首位院士校长,开启了一场被许多人称为“惊涛四起”的改革:
海南省医学科学院从一块牌子变成实体科研高地;管理机构从32个砍至17个,57名处级干部“下岗”;取消三分之一导师资格,硕士博士点新增4个;“水课”大幅缩减后,千万经费投入本科生科研;绩效重组、学风重塑、宿舍重装……
改革引起不同维度的关注,有领导称赞海医的改革是海南版的“深圳速度”。记者抵达海医采访的同一天,海南省委深改办正在学校调研,并围绕海医作为海南高校改革示范单位建设召开专题座谈会,酝酿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改革经验。
陈国强总说自己有湖南人天生的“霸气”,这是属于改革者的特质。
在他看来,“大学之所以成为大学,是因为有教有学。真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,唯独从心里发出来,才能打动心灵深处。”
陈国强和学生们(受访者供图)
“租不下来,第一个免你的职”
海医这两年的变化速度令许多人惊诧。但没有人知道,陈国强关于改革的思路从何开始酝酿。
研究生院院长张帆记得,校长刚来时不仅对学校当下的基本情况很了解,甚至翻过海医初创时期几位校长的传记,对海医的发展历程、海医的文化都一清二楚。“他对海医现状和改革需求,甚至比我们在这里工作多年的人都更清晰。”
有一件事是改革起步的关键。2023年5月,海南省政府办公厅印发通知,明确把原来只是一块招牌海南省医学科学院(以下简称“医科院”)实体化运行。囿于各方面的限制,过去十多年,“医科院”只停留在纸面上。
这是一个需要上万平方米的高端科研场所,对于当时还叫“海南医学院”的海医来说,既缺少人才也没有设备,甚至没有合适的场地。相比于新建,租场地是在时间上最合理的选择。
上任前,陈国强去看计划租赁的场地时,对承担任务的时任科技处处长贾彬说:“场地很好,房子如果租不下来,我到学校后第一个免你的职。”
贾彬回忆,当时他心头一惊,压力陡增,“后来全校都知道校长要免我。”好在租房子的事顺利推进,陈国强到任后,医科院建设迅速启动。
海南省医学科学院(受访者供图)
担任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院长十年后,陈国强于2021年主动卸任。随后,他在中国科学院学部学术咨询委员会的支持下,牵头开展健康中国战略下的医学教育改革和战略研究。“研究了两年,发现中国的医学教育最根本的问题是发展不平衡、不充分。”
不久之后,他获得了解决问题的机会。
对海南来说,拥有一所高水平的医科大学的需求,称得上迫切。“任何一个教育强国都是高等教育强国,任何有世界影响力的自由贸易港都离不开一流的高等教育。医学教育承担教育强国的责任,也承担健康强国的使命。”陈国强说。
在他的顶层设计中,医科院是改革的抓手。“先把人才引进来,给他们一个相对独立、先进的环境开展科研,实行和学校本部完全两个体系的运转机制。时机成熟时,再逐步将医科院的人才补充到学院里。”
为了能最大程度地吸引科研人才,医科院以行业最高标准规划建设。“所有设备都是对标国际高水平实验室配置,很多科研人才来平台看了之后,当场就打算留下了。”海南省医学科学院综合事务部主任张勇说。
张勇在医科院介绍科研设备。 李楚悦 摄
加入海医前,张勇在北京协和医院的科研院所工作过。大城市资源先进,但生活成本也高。“当时住在北六环,单位在南五环,实在是吃不消了”。他决定来海南找找属于自己的空间。
刚来海医时,张勇在基础医学院药理学教研室当研究员。2023年刚过完年,海医的改革处于酝酿期,张勇被调整到医科院参与筹建工作。对于科研人员来说,理想的科研场所是怎样的一幅图景,他再熟悉不过了。
两年后,张勇骄傲地打开医科院的每一间实验室,作为医科院筹建时采购设备的主力,他对这些动辄上千万的设备如数家珍,“不比北上广的实验室差”。
现在,无论什么时间段走进这幢四层小楼,都能看见研究人员在其间往来穿梭。寒热带候鸟人群健康队列、海洋药物和生物学、气候医学、热带微生物学等相关科研项目正如火如荼地开展。
“学校特地在一楼新建了食堂,方便大家用餐。只要有足够的意愿,可以在这里泡一天。”张勇说。
筑巢为了引凤。医科院的实体,除了场地、平台之外,最核心的要素是人才。两年间,依托医科院的实体化运行,海医成功引进C类(相当于国家优青)及以上高层次人才31人,青年人才95人,博士后41人。新引进青年人才中,3人进入2025国家杰青/优青答辩环节,1人成功入选,实现国家级青年人才自主培养的突破。
不过,医科院迅速落地运行,贾彬还是被免职了。“校长9月刚来,10月就找我谈话,他认为我不适合做科技处处长。让我考虑一下能不能跟他一起搞改革、‘干革命’。”贾彬回忆道。
一个月后,海医的“改革办”成立了。
“为什么我们下定决心必须建立医科院,而且如此高标准、大体量?”成为改革办主任后,贾彬逐渐理解了陈国强的思路。改变学校原本的科研能力,需要引进一批科研人才,但只有原有的学术力量有序地得到带动,才能让改革真正落地、产生深入影响。
医科院内,科研人员正在工作。 李楚悦 摄
砍掉“水课”
陈国强到海医任职的第三天,收到一位同学的匿名来信。信中提了6条建议,其中一条是,希望每个月都能请一些真正的学术大家到海医进行学术交流。
随着新校长上任,来交流的学术大咖络绎不绝,但他发现来真正听讲座的人数并不多,“学生们都困在了课堂里”。
在一次公开讲话中,陈国强直言:“为什么这么多课?值得我们海医教师深思。如果从早上8点安排到晚上10点,甚至周末还要上课,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,都很难有吸收课堂外新知识的时间,更遑论主动学习。”
今年读大三的学生黄震记得,刚进校时,课程多且和专业没太大关系,“比如创业基础课,对于医学生来说这样的课程并没有太多帮助,特别浪费时间。”
2023年11月,海医启动了本科专业培养方案优化工作,大刀阔斧地缩减“水课”,优化课程结构。五年制专业从原有的3888总学时减少至3342学时,四年制专业从3138总学时减少至2573学时。
不合理的现象背后,症结往往在更深层。在海医原先的制度中,课时数与老师的绩效和职称评定直接挂钩,有些老师为了多挣钱会尽量多上课。“为了彻底改变‘水课’的现象,首先把课时数和绩效进行了脱钩,以综合评价来定绩效。”教务处处长李其富解释。
与之相对应,授课内容和结构也相应发生了改变。很多课程增加了自主学习模块,课堂的教学主要针对重点与难点凯耀配资,其余内容需要学生在课后自习完成。
效果很快显现,海南医科大学基础医学院的王英副教授发现,学生们在实验课上更活跃了,甚至能提出一些“老师都要想一想再回答”的好问题。
海南医科大学校园(受访者供图)
在陈国强看来,医学是一种“精英教育”。“精英”并非指向医学生的阶层,而是指更精细化的培养体系与水平。临床医学对学生的要求很高,培养成本也很高,理应集中优势,培养专业能力,提升科研水平。
这种理念在招生的规模上也有所体现。原先的海医,是一所典型的教学型双非院。本科生占绝大多数,共有15000人左右,每年本科生入学人数在3000以上。改革之后,海医这两年的本科招生人数逐渐缩减至约2500人。
海医三所附属医院分别有1800张、2500张、2800张床位,已经是海南省内规模最大的三所三甲医院,但床位总数并不足以覆盖全体学生临床实践的需求。“可想而知原先的招生规模有多大,必然造成教学资源分散,无法精细化培养。”李其富感叹。
大规模的招生背后,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发展的困境。大多数地方院校的生存依赖于拨款经费,学生招的人数越多,政府给予的补贴越多,形成了必须招生才能生存的观念。当学校教育资源不足以覆盖生源数,就会导致教学质量下滑。最终形成不招生意味着走向消亡,招生过多又自寻死路的恶性循环,唯有改革才能打破。
“医科大学应该姓‘医’,与医学无关的专业我们也尽可能地砍掉。比如,海医以前开设环境科学、市场营销专业,即使培养出来,学生也缺乏竞争力。”李其富说。
“花1000万给本科生做科研,值吗”
把学生从“水课”中解放出来,如何进一步引导他们主动思考,增强自我探索的能力?海医的答案之一,是投入1000万元鼓励本科生做科研。
无论学生来自哪个年级,只要有想法、有团队,就可以申请项目。李其富也怀疑过,1000万给本科生做科研花得值吗?本科生的科研能给学校带来科研水平的提升吗?
陈国强告诉他,花这1000万并不是要求必须得出成果,而是让学生能够尽早地接触科研,培养创新精神、团队协作能力,让知识更有吸引力。对于大学生来说,不仅需要了解知识,更要了解创造知识的过程。
这是典型的陈国强式人生哲学:精心设计过程,而非规划结果。
“人生是不能被完全规划的。”陈国强常常讲述自己“高考复读,起点不高”的求学经历,以鼓励学生在学业上持久付出。结果往往会受到各种不可抗力因素影响,但人应当在追求的过程中保持百分百努力。
这位院士校长复读后考上衡阳医学院,大二时,陈国强仍沉迷于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。直到有一天,他在王振义的讲座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时刻,从此走上医学研究的道路。
回头看,陈国强发现自己的母校走出了许多医学界的顶尖人才,“当年的衡医可以,为什么海医不行?”
“一个项目一年10万元,1000万元可以支持100个项目。每个项目3到5个人,平均下来,可以支持400个孩子在课余进行科研。即使其中只有10%的人具有天赋、兴趣和能力,十年后,会有40个人走上科技创新道路,如果其中有1%的人冒尖,海医将来也能每年培养出4个顶尖医学科学家。”陈国强笑着算了一笔“人才账”。
海南医科大学校园。 李楚悦 摄
“临床医学是一门实践科学,除了鼓励科研,我们在课程设计层面引导学生积极实践。”李其富介绍。
改革之后,海医的本科生有一半以上的课程是在医院中完成的。对于医学生来说,更早地进入医院,就有更多机会接触病患,也能更快进入职业角色。
改变在点滴中悄然发生。刚刚读研二的黄思博感慨:“在本科学校,大家平时常常聊的是去哪里玩、吃什么。但来到海医,我经常在路上、电梯里听到同学们聊上课的内容、做项目的经历。大家聊得热火朝天,这种感觉让人很受鼓舞,是我来海医之前从没想过的体验。”黄思博因为参与了科研项目,一整个暑假都没回家,留在学校里做实验。
8月底,新学期即将正式开始,中国科学院院士顾东风应邀来海医开讲座。科技处处长郭峻莉发现,以前几乎不会有本科生来听的专家论坛,现在出现了许多更年轻的面孔。
“海医每个月都会举办几场‘东坡论坛’,每次来的都是行业顶尖的学者。好几次,专家都非常惊叹地表示,你们的大一学生竟然能够提出如此高质量的问题。“郭峻莉说。
“博士点竟然增加了4个”
上任首日,校长就曾公开向全体师生许诺要做三件大事:实体化运行医科院、增加博士点、将“医学院”更名为“医科大学”。
对于陈国强来说,更名最容易也最不重要,“麻省理工学院也没有改成大学嘛”。让海医担得起“大学”的名头,有相匹配的人才与科研实力,才是改革的核心。
“不立不破,医科院的建立最难,但有了标杆,学校的改革就有目标,引进的人才逐步输送到二级学院,给学生们上课,也进一步强化了学科研力量。”陈国强解释。高层次人才作为PI(注:Principal Investigator,指主要研究者、负责人)引进后,势必会带动科研团队加入。
近期,海医刚刚完成二级学院领导班子调整,两年来医科院引进的一批优秀的青年老师、科研专家都参与到竞聘之中。不少人已经走上领导岗位,刚加入海医不久的卢伟强就是其中之一。
这位原本在华东师范大学工作多年的老师,2024年跟随刘明耀团队来到海医,在医科院担任新药研发与转化中心副主任。今年7月,“85后”卢伟强成功竞聘担任海医药学院副院长,负责研究生和科研相关工作。
“医科院的发展速度比预期更快,现在已经有不少和我一样的年轻老师同时在两边担任职务。”卢伟强说。
仅有外部“输血”并非长久之计,学校必须有自己的人才培养能力,才能有效“造血”。做到这一点,第一件大事就是增加博士点。
多年来,海医只有一个临床医学的博士点,陈国强上任后指导张帆负责的研究生院申报布局。“最开始我们胆子小,底气也不足,只敢增报一个点。他重新梳理了人才队伍,给出了‘保三争四’的目标。最终,我们新报的四个博士点和五个硕士点竟然全部都拿到了,成功率百分之百。”说起这件提振人心的大事,张帆难掩激动。
学位点增加后最直观的变化,是硕博士师生的数量大幅提升。两年前,整个研究生院所有人加起来也就是1000人左右,现在已经突破2000人。人才培养的梯队充实后,自主科研的可能性也不断提高。
海南大部分地方习惯下午3点上班,海医内部也是如此,但医科院要求1点半上班。外部的力量形成集聚效应后,学校里原本习惯“躺平”的老师坐不住了。
贾彬发现,“海医原来的老师虽然和医科院的人才起点不同,但医科院的精神面貌带动了很多人,激发了大家干事创业的激情。
“解放思想,前提是有思想”
在学校党委书记张彩虹的办公桌上,有一本916页的改革制度汇编。这是海医两年改革中的点滴积累,也是海医系统性新生的路线图。
大刀阔斧的改革,果断且周密,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医学教育与区位政治的高维度认知。“校长具有非常强的政治敏锐性。”张彩虹评价,“对一项政策、一个事件,能非常迅速地解读出背后的意义和机会。”
海南医科大学将改革制度汇编成册。 李楚悦 摄
大胆猜想,严谨求证,是许多科学家的宝贵品质,改革者亦是。但敢想敢做的前提是有足够广阔的视野与认知。
“解放思想,前提是有思想。否则,解放的可能是不切实际的欲望。”陈国强说。
张帆记得,“校长有一次提点大家,如果只在海南看海医,那么他的位置在中国最边缘的地方,但是你把它放在世界地图上看,我们就处于世界的中央。无论是南北半球,还是一带一路,海南都在非常关键的位置上。”
“海医的发展或许一时间无法比肩最顶尖的高校,但就其自身地理位置来说,它应该有更长远广阔的目标。”陈国强认为,如果能够带动热带地区的国际学生来学习,并开始科技创新,服务于东南亚的病人,也会有深远的影响力。
申报学校更名前夕,陈国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阅汇报材料,为这所学校必须走向一流梳理出不容辩驳的理由。
“一个晚上写了26页纸。”陈国强清晰地记得,“我认为,海南自由贸易港迫切需要建设一所高水平的医科大学,海南省也是我国境内唯一处于热带的岛屿省份,热带医学也是医学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在海南建一所高水平大学,不仅是弥补我国医学教育的短板,也能为自贸港发展卫生健康事业和生物医药产业提供基础支撑。”
2024年,学校更名揭牌为海南医科大学。(受访者供图)
2024年5月,教育部办公厅印发《教育部关于同意海南医学院更名为海南医科大学的函》,这所创办七十余年的高校迎来了新的历史节点。
“从骨子里涌出一种自豪感。”黄思博回忆。海南医科大学正成为越来越多人耳熟能详的名字。本科的学弟学妹们会主动向他打听海医,考研的辅导老师也评价,“你选了一个好学校”。
任何一个大型系统实施改革,都有可能落入“上热、中温、下冷”的窠臼,但海医似乎未曾有这样的困境。陈国强是这场改革的灵魂人物,但改革的波涛触及学校的每一个层级。更重要的是,风暴之中,大船依然平稳。
“改革离不开党委书记和班子的有力支持,大家思想统一、团结一致,改革的效率才能提升。”陈国强说。
国家对海南的要求是改革开放的示范地,岛内也需要有先行的示范区。海医的制度性集成创新,对海南自贸港改革也带来启发。张彩虹记得,海南省委领导视察海医改革成果后总结,“改革之力度,改革之效果,改革之稳定超出预期”。
有人感到不解,一个60岁的老人退休之后来做这些并不容易的事,无欲无求,动力何在?
“校长习惯从强岛强国、民族复兴的视角出发,考虑海医的改革。”张彩虹熟悉这样的思维方式,2019年她曾在国家卫健委科教司挂职工作,当时接触过很多专家。“在这些老专家身上,你能发现,从家国情怀出发,看待很多问题会大不相同。如果缺乏更高维度的思考方式,就会局限在小单位的利益里。”
曾经有人担心,改革之后,很多原先队伍里跟不上的人可能会选择离开,会不会造成人员流失?
陈国强觉得这样的“流失”未尝不是好事,“从海医离开,大概率会下沉到岛内其他城市的医疗机构,对其他城市来说也是一种人才输送,这样的变化也是人才队伍的更新。”
57个处级干部“下岗”
刚刚上任时,陈国强抓的第一件事是行政楼的作息时间。当时有很多人不理解,改革应该是要干大事,怎么先抓考勤这种小事。
“学校规定八点上班,八点半有人刚送完孩子,拿着早餐来上班。下午三点上班,有的三点半才来,五点半就走了,哪有心思干活?全是这种散漫的状态。”贾彬觉得,抓考勤逐渐把大家的心收回来了。
校长来了之后,曾经的校长办公室主任就因为“能力跟不上改革的节奏”主动辞职了。更为罕见的是,辞职之后的校办主任并没有重新安排其他正处级岗位,而是完全卸下管理者身份,回到学院从事原来的工作。
紧接着是触动更多人利益的绩效改革,核心是通过绩效收入的杠杆撬动积极性,奖优降庸。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部门之间的收入差距,部门负责人也是如此。
“原先处级干部都在部门内分绩效,他是老大,自己做主,就有可能出现不公平现象。改革之后,所有的中层领导都由学校分配绩效。从部门里摘出来后,就不涉及自身的利益。”组织部部长谢毅强解释。
谢毅强2022年调至组织部工作,和老同事聊天时有人提到:“老谢,在你任上动过的干部,比之前10年调动的总数都多。”过去两年间,海医所有处级干部都经历过一次“集体卧倒”。
“跟不上的就下来,我们一共有57位处级干部不再享受处级待遇。”谢毅强说。
如此大规模的人事调整,首先来自于机构的改革,管理服务机构由最初的32个减少到27个,后进一步调整至17个,二级学院由20个精简至13个,二级党委组织由26个优化至16个。
在海医的改革中,干部任用均需竞岗。所有岗位都以公开竞聘的方式遴选人才,候选人需要上台阐述自己的基本情况、工作业绩和思路,并且当场进行答辩。除了学校领导,评分席特别设置了群众评委,实名投票选举。即便是党口的干部,也需进行述职演讲,最终综合考量。
“我们通过这种形式,既展示干部的能力、素质和水平,也最大程度获得公信力。”谢毅强解释。
对于成功竞聘的干部来说,上任并非进了“保险箱”,首先要通过一年的试用期,而落选的人员,仍有机会通过下一次竞聘再上岗。
经过改革,海医的干部队伍的素质、年龄、职称和结构都发生了显著变化。在这两年中,谢毅强也经历过有人踢门、拍桌子的场面。“现在回想起来,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。”他更愿意将这些视为一次工作中绝佳的历练机会。
很快,他迎来新的任务,赴任海医第二附属医院的党委书记,“接下来改革的重心,要进一步转移到医院了”。
从“强哥”到“强叔”
来海医之前,陈国强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当了十年院长。因为风趣幽默,熟知互联网热词,是学生们都熟悉喜爱的“网红”校长,从交大医学院卸任时,他笑称自己从“强哥”熬成“强叔”。无论在哪,他都从未停止过对学生极致细腻的关注。
陈国强和学生在食堂交流。(受访者供图)
为了让海医的学生们安心读书,陈国强每年从自己的薪水里拿出50万元,为贫困学子解决生活问题。“我太太的名字里有个‘华’字,我的名字里有‘强’,所以叫‘强华奖学金’,每年评50个人。支持像我这样出生在农村的寒门学子。如果学生们在读书的时候饭都吃不饱,是校长不负责任的表现。”陈国强说。
2024年的开学典礼上,陈国强向同学们喊话,“你们中的不少住宿条件差或者说很差。由于种种原因,我难以在短时间内改变。只能抱歉地期待你们在委屈中坚持一下,在辛苦中锻炼一下,待新区建成,应该会得到改善。”
话虽如此,但他仍在想办法尽快改善学生住宿条件。因为曾收到学生的邮件,反映宿舍条件太差,陈国强一直惦记着。省领导来视察学校时,他主动改变了路线,邀请领导参观学生宿舍。
一年后,海医的部分宿舍已然整修一新。同学们发现,很多年没解决的问题,正在一件件实现。
“学校很重视学生学习、生活的权益保障,能够倾听学生们的心声。大家觉得学校真的在把我们当一回事。”黄思博觉得读书的幸福感提升了。
黄震用“非常有执行力”来形容这位校长。原先,他身边的许多同学都决定要考研,因为研究生考试不考察绩点,本科课程常常被忽略,大学课堂成了学生连续几年高强度应试教育后喘息放松的空间。
为了矫正散漫的学习风气,陈国强想出了新招。去年,海医开始推行“双及格”考试制度。
以往学生期末成绩不理想时,老师们普遍用平时成绩拉高期末分数,提升课程整体合格率。考试成绩难以客观反映学生的真实水平。新制度既要平时成绩合格,也要期末成绩达标。只有平时成绩合格,才有资格参与期末考试。
“我有时候看社交媒体,发现网上同学们对我的评价:其他都挺好,就是‘双及格’的考试要求太严格。”陈国强笑着说。
校长的住处就在海医校园旁,没有工作安排的晚上,他总是习惯性地在校园里走走看看。在路上遇到学生,会主动提出去宿舍聊聊。经过几次“突袭”,他发现宿舍之间差异很大。“住在同一宿舍的六个学生,玩游戏的所有人都在玩游戏,学习的也是全员学习。”
校长再次出招,2025年开始,学校对入学新生采取了全新的宿舍分配制度。同一宿舍的学生根据高考成绩进行优化,以成绩靠前的学生带动成绩靠后的学生。
2025年9月1日,陈国强在开学典礼上发表讲话(受访者供图)
两年间,海医“惊涛”四起,后浪奔涌。
改革没有终点。“我来之前就提出了要求,我必须是全职,签十年的合同。”陈国强说。他的这项要求让许多人吃下了定心丸,“大家觉得跟着他干,压力很大,但很有希望。”
陈国强喜欢法国哲学家埃德加·莫兰写在《改变道路》中的理念:教育的真谛是要让人们学会穿越确定性的群岛,在不确定性的海洋当中航行。
“海南应该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更高水平的医学院凯耀配资,应该造就一批又一批更高素质的医学人才。”如今,这是陈国强和他身后的海医,无比确定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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